2015年3月30日星期一

文革三大屠杀案(连载十一)


柑子园∶正式挂牌开庭的“贫下中农最高法院”

道县的“贫下中农最高(高级)法院”数以百计,有模有样正式挂牌办公开庭的,却只有柑子园公社一家。

公元1967年8月23日,在一阵鸟铳和鞭炮声中,柑子园公社成立了“贫下中农高级法院”,公社贫协副主席梁域当选为“贫下中农高级法院”院长。

中午时分,“柑子园公社贫下中农高级法院”的招牌,堂堂正正地挂上了公社大院的门囗。那新鲜而工整的油漆字儿在炽热的日头下显得份外醒目。

很快就有红卫大队的治保主任唐再红等人跑来,向公社武装部敬反修部长和梁“院长”反映地主分子陈世碧等人企图逃跑上山搞暴动的情况。敬反修、梁域当即带领公社民兵自卫营三十余人,火速赶到红卫大队,将正在田里出工的陈世碧等6人一并捉拿,押解到公社“贫下中农法院”属监狱关押。

次日,“柑子园贫下中农高级法院”首次开庭,由梁域主持,对陈世碧等人进行了审讯,并佐之以绳索棍棒。

“柑子园贫下中农高级法院”成立后,共开庭审讯了13人,其中8人被判死刑。这在当时还算比较文明的,因为毕竟还有那么个“程序”。后来,因“手续简化”,“权力”下放到各大队“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公社这里也就只剩下个空架子,有名无实了。

但敬部长和梁院长闲不住啊,时时刻刻关注着下面的杀人进度。8月27日,敬反修、梁域两次指示艳旗大队搞掉廖上修、邓足娥等人。敬反修因嫌下面动作太慢,还气冲冲地给艳旗大队党支部书记摇电话,催足杀人。

当晚,该大队杀了7人。
同日下午,敬反修又指使红旗大队杀人。
第二天,该大队杀了6人。

……

8月29日,柑子园公社召开各大队支书、贫协主席民兵营长等基层干部会议。

会上,公社党委副书记裴成芳传达了解放军第四十七军制止杀人的电报,强调不准再杀人,谁杀谁负责。可是,紧接着党委书记胡化维的讲话,却表扬了哪些杀人多、行动快的大队,点名批评了那些没杀人的大队。挨了批评的那些大队很不服气,散会后,东风、胜利等大队回去后就杀了15人。

会议当中,梁域再次行使“柑子园贫下中农高级法院院长”的职权,召集卫星大队的几个主要干部碰头,决定当晚杀掉朱用进父子等4人。

那天夜里月光极好,敬反修、梁域亲自带领民兵去了。当时,朱用进等4人对自己可能被杀毫无思想准备,直到被拖进了山上茶树林,才发觉大事不好。朱用进带头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葱地求饶∶“梁院长,我们也是贫下中农,旧社会一样受苦的……”

梁域用鼻孔哼了一下∶“笑话,你们以为是贫下中农就打了保票?就动不得你们?”

“我们犯了什么法,你也得说过明白呀。”

梁域厉声呵斥∶“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一边,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反革命一边,他就是反革命派……你们已经蜕化变质,站在阶级敌人一边了,你们也就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梁域的仇敌朱用进父子等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据后来道县处遗工作组多方调查,梁域同朱用进之间有个人恩怨,属于借机报复。    

地窖泣血,跃进大队大跃进

8月27日清晨。跃进大队部。一只苍白的手摇动电话机手柄,声音颤抖而激动∶“喂,我要公社,我找李部长。不在?你是……哦,郑主任啊。我是跃进大队的何方前,向你汇报一个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们大队召开了党、团员和干部会议,研究决定用扫把扫,杀六十多个。”接电话的是公社文革主任郑来喜。郑主任喜滋滋地“哇”了一声,“好家伙,这么多呀!你们采取的是什么措施?”“我们准备了三囗地窖,全部下到窖里去。”郑来喜听罢,有些担心地招呼这位跃进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可要注意安全哟!”

何方前前天受到公社武装部李部长的严厉批评,跃进大队行动慢,拖了全公社的后腿。何方前一向身体不好,整日病怏怏的,领导一指责,吓出一身汗,打起十二分精神,力争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这会儿见领导满意,且关心爱护自己,十分感动,连连向领导表示,一定会做得干乾净净,让公社领导满意。并一再嘱咐郑主任,要把他们大队的行动告诉李部长。

这时,全大队的地富分子及子女都已集中起来,一个个捆得结结实实。副支书左隆交也没误事,昨夜交代的任务记得牢靠,一大早就将“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的木牌子背到了现场,用三根棍子叉着立在三囗窖的边上,并手忙脚乱地扯横幅、刷标语布置会场。

上午9点多钟,何方前带队押着64名四类分子及子女,浩浩荡荡向石头山水库尾端走去。后面还跟了一支人数可观的群众队伍。天气热,又捆着拴着,有两个地富分子年岁太大,走不动,要人拖,大大影响了队伍前进的速度。押到何家河边时,几个民兵拖得不耐烦了,请示何支书后,用鸟铳将那两个老的打死,扔进河里。这一招立竿见影,队伍前进的速度立刻大大加快,那些恐惧万分的人们,几乎是跑步奔向死亡之地。

到了石头山水库的尾端,因陋就简地开了个群众大会。大队贫协主席代表“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宣布了何光美、左南方等62人的死刑。然后验明正身,分别推下三囗窖内。又将稻草浇上煤油点燃,投入窖里,熏后,掩土活埋。何方前果然做得乾净利索,这个孱弱的支书当时很可能没有想到,他的跃进大队后来居上地放了一颗卫星,成为全县杀人最多的大队。

看着窖眼上那被脚踩结实了的新土,做事细致的何方前还是不放心,他和副支书左隆交一屁股坐在那里,边吸旱烟边商量∶里面埋的人太多,薄薄的一层土盖得住吗?万一有人拱出来,怎么得了!于是,支部决定派民兵在这里看守一夜。

篝火升起来了,野地里星星格外耀眼。水库里不安分的鱼扑哧跃出水面,发出很响的声音,吓得守夜人心囗柁柁跳。其中有个读过初中的民兵,突然被什么触动了,很动情地哼起歌来∶“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

如今那三囗窖和62条人命的地方早已为绿草覆盖,年年草荣草枯,全无一点血腥的痕迹。再没人谈起那里,也再没人敢去那里。那里被一同埋葬的只是一页瞬间的历史,但却是我们这个民族古老而恒久的悲哀。

采访手记之一∶血海拾遗
一、寡婆桥
道县大屠杀期间,寡婆桥曾是有名的刑场。杀人时,桥两头都布了岗,任何人不准通行;把要杀的人押到桥中间跪了,明晃晃的马刀一挥,尸体就被从桥上一脚踢到河里。杀得多时,河水腥红一片;有没杀死的,浮出水面,守在桥两头的民兵便沿河追赶,用鸟铳射杀。
听说前道县师范一位负责人就是在这里被砍头的,笔者专门采访了道县师范老校长尹少萼。他告诉我们,杀的是该校原教导主任何聘之。这位鬓发苍苍的老知识分子,含泪诉说了何聘之老师的一些往事∶
那是一个多好的同志啊!热情、正直、有能力,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读中学时就叁加了党的地下工作,协助地下党迎接道县解放。解放后,先在区里当干部,后来在县法院工作。五十年代,组织上又调他到道县二中教语文。他干一行爱一行,工作都很出色。1958年,筹备成立道县师范,让我负责,我第一个就挑了何聘之来当助手。建校初期,他带领学生挑土方、捞河沙,累得两只眼睛都陷下去了。你们看,就是下面那楝教学楼,所有的木材,全部是他领着学生从60里外的东江源扛回来的。他可是我们的建校功臣啊!当上教导主任后,工作认真得让人感动;他提倡为人师表,人品学问都是第一流。
他这人多才多艺,精力旺盛,喜欢搞点创作。58年下半年,写了个剧本,叫《红旗越举越高》,是歌颂三面红旗的。现在看来算是“左”的了。但就是这个剧本,让出身地主家庭的何老师吃尽了苦头。在那些荒唐之极的年代,有人竟把剧本中反面人物的台词,当成作者的反动思想。59年反右倾时,他受到批判。文革初期,又旧事重提,以“反对党的领导、抵制毛泽东思想、攻击三免红旗”等罪名,戴上“三反分子”的帽子,开除回乡。
在农村,他老老实实劳动,定期向大队党支部写思想改造汇报。就在被牵到寡婆桥上杀头的时候,他还不相信会乱杀人。他反复向民兵们解释∶“你们不要杀我,我是冤枉的,我热爱党,热爱毛主席……”那些民兵那里听他这一套。死时,他喊毛主席万岁,“岁”字还没喊出囗,壳就被砍掉了。和他一起被杀的还有他的儿子何上明。
二、无名外乡女
在潇水河畔的东门乡政府,该乡党委书记蒋井元和纪检组长冯和光讲了这段往事∶
1967年9月2日,乌家山大队的民兵郭某等四人在茶山上捉住了一过路的女青年,高高瘦瘦的。他们立即将她带到大队部审讯。开始她一言不发,问急了,才说是广东人。听她囗音也的确像那边人氏。于是,郭某四人又将她押往公社。因为那里抓的人太多,看管的人手不够,只好又将她押回。正是黄昏时分,西天一抹晚霞。走到乌家塘边,民兵们动了邪念。郭某说,这个女人连公社都不收,押回大队也没用。不如就在这里搞了她,开开洋荤。其余三人欣然同意。四人就在塘边将这个姑娘轮奸了。事毕,有人说,放了算了。郭某不答应,怕她今后找麻烦,并用锄头将她打翻,丢入塘水中。奇怪的是,这个女青年落水后,几翻几腾,竟又站起来了,塘边的水只齐她的胸部。四人又用石头打。她望了他们一眼,然后一步步向深水处走去……她坚定不移地走了,带着愤懑、屈辱和对这个世界的彻底失望。以后有人说她是自杀。
据说,至今没人知道她的名字,究竟是那个地方的人,而且为什么会闯入1967年8月道县这座人间地狱!
纪检组长冯和光还告诉我们,那时的东门公社北门大队没有杀人,原因是该大队党支部书记丁金龙对于杀人的问题一直“没有考虑成熟”。
三、灭门之祸
“那天,我们几十个社员在离队上三里远的杉木岭翻红薯藤。”桥头乡桥头村的村民周福妹诉说了周文楝一家惨遭灭门的经过求求
快收工时,生产队周队长猛吹一声哨子,喊道“大家快点动手!”于是,按照事先商量好了的,十几个劳动力涌上去,将正弯着腰劳作的周文楝,以及他的妻子陈莲娥、子周辉死死扭住。周队长接着命令道“快推到窖里去!”这时,周文楝晓得大祸临头,跪下哭着求饶,哪还管什么用?人们发疯一样把他们一家三囗推进一囗多年不用的废窖里。那些人搬出早已藏在松树林子里的两捆干稻草,点燃塞进地窖。见里面喊得凄惨,又在窖囗压了许多松枝堵住烟子。三条命一下子就了结了。杀人时,我看不得那种场面,走开了。过去,我当过别人的丫头,也受过好多苦的,人最怕将心比心。太阳快落山了,周队长突然想起周文楝还有一儿一女在家里,马上派两个人回村。派去的那两个人平时也是蛮厚道的,可那种日子人都变了!8岁的周大妹正带着熟睡的弟弟在家,见人来了,还招呼伯伯们喝水。他们说不喝,你妈妈要带你和你弟弟去外婆家,她在路上等你们。单纯的小姑娘哪知是计,背起弟弟跟他们走了。走到大棋子,周大妹发现不是去外婆家的路,又见杉木岭那边冒黑烟,心里害怕,不肯走了。那两个人,一个抱起周小弟,一个拖着大妹赶到杉木岭。周队长已等得不耐烦了,接过两岁大的小弟,丢进炙热的烟草灰窖里。周大妹吓得嚎啕大哭,周队长毫不手软,抓住她推下去。因用力过猛,周大妹被推过了窖囗;周又追上去揪住她,如此几番才将8岁大的扎着两只短辫的小姑娘推下火窖,活活烧死。可怜这好好的一家五囗人,哪晓得会遭到灭门大祸。造孽呵!…
这一带有句古话人死饭门开。就是谁家死了人,全村人都去帮忙都去吃。当晚,周文楝家灯火通明,队上人将周家的鸡、鸭、一条黄狗、一头大肥猪全杀了。家中其它东西,如大米、黄豆、菜油、棉花、家俱、坛坛罐罐,甚至梁上的楼板等等,能吃的当场吃完,不能吃的,像分胜利果实一样分了……
周文楝何许人也?我们从1985年6月30日道县政府下发的有关周文楝的《平反通知书》(编号为0789)中才知道,他1949年考入解放军137师某军政干部学校,毕业后在部队工作,因病转业回道县当了教师。1957年因“爱提意见”被划为右派,开除回家务农。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采访手记之二∶幸存者的见证
一、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杀人
见证人∶周军阳,女,51岁(1986年),道县蚣坝中心小学教师,县政协委员。她身材高挑,憔悴的脸上依然可见年轻时的俊秀;那双大大的、深陷的眼睛已如冰封的潭水,声音嘶哑,连哭泣都是嘶哑无声的。她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似的,反复说着∶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杀人。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杀人。
我娘家的成份是贫农,但我父亲曾在国民党南京交通警察总局当过科长,中师毕业后我被分到道县山区洪塘营小学教书。在那里,我同蒋汉镇老师结了婚。汉镇是从部队转业回乡当老师的,他家庭成份不好。文革开始不久,我俩被开除公职,回到汉镇老家大山窝里的横岭公社小路窝大队土地塘生产队劳动改造。我们老老实实劳动,安分守己度日。没想到分到点新粮还没开始吃,就大祸临头了。
1967年8月26日晚上,天也是这么黑,我已经带着三个孩子睡了。迷迷糊糊,猛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还没等我起身,门就被大队支书唐兴浩和民兵营长蒋文踢开了。“起来,起来,开会去!”唐支书声色俱厉,完全不同往常的样子。我感到凶多吉少,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杀人。我对吓哭的大孩子林海说∶“在屋里带好弟妹,妈妈去去就回来。”
我被拉到大队仓库边的禾坪上,那里已有14个地富及子女被数十个持大刀、鸟??的民兵押着。我爱人蒋汉镇也在里面。他是前一天晚上抓走的,早上我给他送饭时,他还安慰我说,关几天就会放的。这时汉镇见到我,挣扎着想过来;贫协主席张光松喝道,“蒋汉镇不老实!”他们就拿来铁丝,几个人按住他用铁丝捆。痛得汉镇直叫,火把下,我见他脸上流着黄豆大的汗珠,心如刀铰般痛。张光松叫喊∶“都走都走,到区里去!”我还以为真是要把我们押到区里去,万万没想到会杀人的。突然间,唐兴浩又叫道∶“慢点,蒋汉镇还有三个崽女在家里,去几个人把他们带来。”好歹毒的唐兴浩,为什么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记得那年汉镇见他困难,还借了100块钱给他,至今未还。那时10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人啊,怎么说呢!一会儿,我的三个孩子就被连哄带骗地拖来了。
天黑黑的,山路高低不平,很难走。因为我的手被绑着,我那6岁的雪原只好牵着我的衣角,8岁大的林海背着四岁的弟弟林松,呜呜咽咽、跌跌撞撞地跟在我后面。到了枫木山的天坑边,唐兴浩下令停下。他跳上一块石头宣布∶“现在,我代表大队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宣布你们的死刑!”许多被捆着的人,顿时就瘫倒了。月亮这会出来了,惨白惨白的。民兵们围上来,用鸟铳、梭镖对着我们。唐兴浩站在高处点名,点到谁,谁就被拖到不远处的天坑边去处决。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们要杀人。心猛地一沉,天啊,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三个孩子怎么办,谁来护养他们啊?!
第一个被点名的叫蒋文皇,60多岁,是个有名的老中医,出身不好。他从容地向行凶的民兵要囗水喝。民兵骂道∶“要死的人了,还喝什么水?”他说∶“从前杀人,还有三个热包子吃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铁棍打倒,踢进了天坑。第二个被点名的是我爱人蒋汉镇,他已吓懵了,被他们像推木头一样推到洞边……我是第八个被点名的。听到“周军如”三个字,三个孩子大哭起来。我硬着心肠哄他们∶“别哭,一会妈妈就回来,带你们去外婆家。”我被拖到天坑边,强按着跪下,只觉得脑后风起,一根钢千打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醒过来,浑身痛得如刀割。身边有人叫“妈妈”,我几乎怀疑置身阴间了。叫我的是女儿雪原。原来他们三兄妹都被扔下来了。后来听在场的人说,当时情况好惨。雪原见哥哥被扔下天坑后,抱着人家的脚哭,“叔叔,莫丢我,我怕。我听话,叫我做什么都行。”没有人理会这个6岁小女孩的哀求……我见女儿还活着,头脑清醒了许多,背过身子让雪原帮我解开了绳子。这时,我身边的一个本家兄弟蒋汉元也苏醒了,叫道∶“嫂子,快来救我。”我的手已被捆脱了臼,动不得,就用牙帮他咬开了绳子。蒋汉元当时只有十七八岁,身子灵活,竟然爬出了天坑,因外面正逢大搜捕,吓得他东躲西藏,没办法再来救我们。
天坑分好几层,我们跌在上面这一层,后来石头松动,我们又滑到下面一层。这时我发现蒋汉镇和我另外两个孩子都摔在这里,居然还活着。四下全是尸体,除了我们大队的外,这天早些时候,枫木村也扔下了8个人。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但这是什么样的场合??,坐也在尸体上,睡也在尸体上,我想就是地狱也不过如此。三个孩子都囔着饿,要水喝,可四下除了冷冰冰的尸体就是冷冰冰的石头,哪里有水呀。我没办法,只好解小便,用手捧着给叫得最凶的林松喝。可怜的孩子,他才3岁啊!汉镇的手还让铁丝捆着,我们解不开。这时他精神已经失常,在尸体上走来走去,“我要撒点高粱,我要撒点高粱,给小孩吃。看罗,高粱红了呵……”孩子们被他踩得哭;我说∶“汉镇,清醒点,这是在天坑里。”他听了,不再吭声,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不知过了几天几夜,孩子们渐渐没有声响了。岩洞上偶有冰凉的水珠滴在脸上,使孩子猛然惊动,我才知道他们还活着。林海嗫嚅着说∶“妈妈,我痛我饿我渴啊,我怎么不死呀?要死了就好了。”一个8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哪个当母亲的不心碎啊!不久,林海死了,接着林松、雪原也死了。我把他们兄妹摆放在汉镇身边,心里反倒安稳了,孩子们终于解脱了,而我们一家人不管怎样也死在了一起。
我发现上方的一个石坎上,有个叫蒋福桂的姑娘也没死。女人家不知为什么,总比男人经得熬。她十七八岁,是个富农的女儿。这会也疯了,老是在叫∶“妈妈,快点灯,我要喝水。”我已非常虚弱,没法帮她,只能在下面尽量安慰这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
9月1日,外面下了一场大雨,我喝了几囗流进洞里的泥浆水,保住了性命。
9月3日,彷佛听到洞囗上有人叫我,仔细一听,是我过去的学生吕标凤和蒋汉洋。我在这一带教过8年书。他们听到我和蒋福桂说话,就约好来救我们。“周老师,外面已经不准杀人了。你不要怕。”他们说着把四根棕绳连在一起,放下洞来。我已心如死灰,全家人都死在这里了,我一个人还回去作什么呢?他们就守在洞囗苦劝,还吊了竹筒水给我喝。我终于回心转意了,因为我们一家5囗、我的孩子们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杀人,万万没有想到。我要弄明白,这是为什么啊!
他们刚刚把我吊上洞囗,我就昏了过去。这时,我已在天坑里过了整整7天。
我得提一句,那个唐兴浩1985年被开除了党籍;在处遗工作组的追问下,他才托人将那100元还给我。
二、天都在哭了
段石海,女,四川广安人,54岁(1986年),中学图书管理员。看上去,她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得苍老。她说,老杨走了这么多年了,他倒不想事了,我却仍然生活在那场噩梦中∶不敢出门,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一有什么动静,心就紧张得要跳出囗。常常半夜里惊叫着骇醒,醒来又独自痛哭一场。你想想看,第一批、第二批的人都杀了;我是第三批,手脚快一点,脑壳也就掉了,跟老杨一起去了…
我丈夫叫杨天顺,木易杨,四十年代毕业于重庆的中央政治学院。毕业后,他既没从政,也没跟国民党跑到台湾去,他回到他的家乡,一直在道县中学教书。老杨多才多艺,画画也很在行。文革初期,到处都在写毛主席语录、画毛主席像。别人请他画毛主席像,那时的毛主席叫红太阳,头像四周要画得金光闪闪,老杨也认认真真画了金光。可人家说,那是箭头。这就糟了。他出身不好,又是那样的学校毕业的,怎么说得清?把他开除回家劳动改造已是宽容的了。我和孩子们仍然留在县城里。
老杨的老家在道县祥林铺公社,我以前也去过,那是一个古镇,交通比较方便,是湖南通往两广的要道。1967年暑假,我带着儿女去乡下探望他,他十分高兴。记得那是8月26日中午,他叁加“双抢”从田里回来,喝了两大碗稀饭,就躺下来休息一下。刚睡,村子里响起了哨子声,好急。我对他说,老杨,听说农村有的地方在乱杀人呐,你要小心点。他懒洋洋地说∶“哪有这样的事,我每天都去队上看报哩。”话还没说完,外面就闯进来几个拿大刀的民兵,把他押起走了。我正在惶惶然不安,外面又闯进一些人来,二话没说,把我也拖走了。
我和老杨同许多人一起被关在离祥林铺公社不远的一所学校的教室里。里面很热,汗味、尿味混杂在一起,很难闻。下午四点左右,外面那些拿刀拿枪的人开始点名。叫一个出去一个。其他人只能低着头跪在教室里。第一个叫的就是我丈夫。他刚出门,便被几个民兵按住,用绳子死命地捆起来。大约老杨忍不住说了句什么,一个姓杨的头头抄起一块砖猛打他的胸部。老杨的肋骨被打断了,痛得他大喊大叫。那声音好怕人,至今还在我耳边绕来绕去。我抬起头看,门囗拿刀的一声大喝∶“不许看,低下头!”我就低下头,用牙齿咬住嘴唇,直到咬出血来。
老杨他们是第一批被杀的,一共拉出去12个人,拖到不远的鸟??塘边,用马刀砍死的。又过了几天,叫出去36个人,也是拉到鸟铳塘边砍死的。剩下的就是几个女人了,他们准备第三批杀。那几天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我怕死,我跟他们说,我只是杨天顺的家属,我是城里人,我甚至不是道县人,我历史清白,家庭成份好,求他们放了我。可有谁听呢?我好悔??,悔不该这个时候跑到这个杀人窝里来。杀第二批人时,正是中午,太阳狠毒,他们把36个人拖出去后,天突然变了,又是雷又是雨。雨下得好猛,足足下了两个多小时。我们这些女人缩在教室里说∶“听哩,天都在哭啊!”
下雨耽搁了时间,他们杀了36个人后,没来的及埋。第二天,那些人竟然押着我们几个女人去埋尸。我平时胆子很小,连死人都不敢看的,但这时为了留条命,为了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们一喊,我也就去了。天啦,在鸟崽塘看到那成堆的尸体时,我的脚直发软。那场面,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36个人的眼睛都是紧紧闭着的,大概是被处死时,太残忍了,他们不敢看。我们是拿着发给的油茶树木钩,把尸体一一拖进塘边的土坑里的。忙完后,坑里已堆得满满的。押我们的人在上面盖了层薄薄的黄泥,就算了事了。我们中间有个中年妇女的丈夫也死在里面,她一见到丈夫的尸体,立即就瘫倒了。后来听说这个女人疯了,整天叫着她丈夫的名字。
又过了两天,轮到杀我们第三批人时,解放军6950部队的人到了乡下制止杀人。几个穿黄军装的人把看守我们的人喊走了,我们也就这样得救了。

腥风血雨后,杀人者如是说

道县大屠杀10年之后。

高墙。电网。零陵地区的监狱接待室。

几经周折,我们见到了道县大屠杀的几个主要指挥者和凶手。

一、党叫干啥就干啥

关有志,原清塘区武装部长,“红联”营江前线指挥部总指挥。

他来了,脚步沉重,身材魁梧,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隐隐透出当年的威风。他没文化,是个大老粗,说话还直率。这样的人,头脑简单,是典型的当年共产党的军队干部和地方基层干部形像。他说∶

我50年当兵,在部队人了党,提了干。58年转业回道县,任县邮电局指导员。领导看到我工作有魄力,积极肯干,就派我去清塘区担任武装部长。搞了八、九年,搞出了一点成绩,65年67年先后出席了湖南省军区和广州军区学毛着先代会(全称为∶活学活用毛主席着作先进分子代表大会)。67年8月1日建军节,县里还因此奖励一台大拖拉机给我们区。我从来没受过任何处份,总是党叫干啥就干啥。你想,没有共产党毛主席,像我这样的大老粗能当上干部吗?我天天学的就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听到的都是阶级敌人搞破坏,要变天要复辟,蒋介石要反攻大陆,我这个管枪的,怎么放心得下?文革武斗时,造反派抢了武装部的枪,又听说四类分子要变天,反攻倒算,造红色政权的反,我就自觉地站到“红联”这一边。县武装部、老领导也都是支持“红联”的嘛……判我的徒刑,我没怨言;就是杀我的头,也没有怨言,后果太严重了嘛!但判决书上说我在全县部署杀人,我想不通。当时,我请示这个,请示那个,没一个答复,没一个人说杀不得人,没一个人出面制止。我一个区武装部长怎么负得起那么大的责任呢?

二、判我的刑,我想不通

关有志应该说的是真心话。值得一提的是,有些人被抓起来,被判刑,并非因为他们在那个腥风血雨的8月指挥杀人或亲手杀了多少人,而是因为他们明明得到有关方面下达的制止滥杀的指示后,仍然我行我素,续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于是性质就不同了。祥林铺区区长袁礼甫就是这样一个转化成敌我矛盾、并被抓起来判刑的人。
在杀人的高峰期,零陵军分区曾将道县杀人的情况上报,湖南驻军四十七军转发了这份电报∶
……各方反映和部份查证,道县近来四类分子活动嚣张,散发反动传单,凶杀贫下中农,进行反攻倒算,组织反革命组织,阴谋暴动。在县武装部和公安机关瘫痪的情况下广大贫下中农惟恐四类分子翻天,有的主张采取行动。各地从七月以来,特别是从八月二十二日以来,据不完全统计,他们用鸟铳、锄头、扁担等,共杀死四类分子(包括少数四类分子子女)207人,其他县区也有类似情况。我们认为,对杀人凶手和四类分子中作恶多端、活动嚣张、企图翻天的可以依法惩罚外,四类分子不宜滥杀,四类分子子女不应视为四类分子,必须按照政策团结教育,不能混淆专政对象和非专政对象的界限。这样才便于争取四类分子,如杨家公社与宁远交界处有77个四类分子(包括少数子女)因怕杀或企图暴乱,外逃集结上山顽抗……
由于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这份电报只能是据“各方反映和部份查证”的,因此所反映的情况基本上是不实的。如说四类分子“散发反动传单”,实际上是台湾国民党空飘的传单。又如“组织反革命组织”一说,现已查明,当时四个区报上来的7个“反革命组织”全部是假案。至于“凶杀贫下中农”、“进行反攻倒算”等等,更让人一头雾水。但这毕竟是第一份表态反对滥杀的文件!
道县“红联”营江前线指挥部,慑于各方面的压力,召开了各区干部会议,讨论制止杀人问题。然而,杀人风既已刮起,谁都想证明自己正确,自己比别人更革命。长期的革命教育已让投机者们得出这么一个简单的结论∶既然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既然四类分子是阶级敌人,那么杀四类分子也是应该的,是革命的行动。至于四类分子与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革联”究竟有什么关系则没人去理会了。
开会不久,祥林铺区的公安助理员、区法院干部蒋光德悄悄溜出会场,给区长袁礼甫打电话∶“……以后,该杀的可以杀,但要批了才能杀……看情况,马上就要刹车了,以后动手就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了。形势要求我们抓紧点。”
袁甫礼双目紧皱,似乎因自己大意而失去了什么机会一样。哪次运动他老袁落后过别人?这回也得做出个像样的来!他立刻召开会议,谋划、布置祥林铺区来个“大扫除”!祥林铺区的基干民兵被紧急集合起来,召开杀人誓师大会。会上,袁区长作总结发言∶“这次任务光荣又艰巨,我相信同志们一定能圆满地完成……三天后,上来会师,我们等待同志们胜利的消息!”经久不息的掌声。
会后,杀猪劳军。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袁礼甫带领几名区社干部为120名雄赳赳、气昂昂的民兵送行。望着他们兵分四路,在刚刚收割了的田野上,渐行渐远,袁礼甫心中激荡起一种叱吒风云的豪情。
三天后,这120名民兵,遵照指示,准时回到了区指挥部汇报战果∶三天内共杀569人。
如今,袁礼甫为他的“大扫除”坐坐牢,照理应当是无怨而有悔的了。然而结果却让我们失望。袁礼甫是由狱警小林带到接待室的。他同关有志形成强烈反差,身材矮小,巧舌如簧,眼睛看人却总是很恭顺的样子。他说了许许多多的当时的历史背景和客观因素,就是不从个人主观上找原因,当然也就谈不上所谓良心的忏悔了。他说∶
“……判我的罪脱离了当时的历史事实。要尊重历史,尊重事实。从开始杀人到结束,我没见到上头有谁出来讲一句杀人是错误的。只讲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相信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我不能超越时代。要我负主要责任,不合理。说我对蒋光德的话有所发挥,是的,也许我多说了几句,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全国上下人人都在讲大的,多说几句和少说几句有什么区别?再说当时整个民族都神经不正常了,怎么能要求我一个人保持清醒呢?现在来判我的刑,我想不通。”
又一个想不通”。是否所有叁与那场大屠杀的人和被杀人的亲属朋友以及更大范围的人都对那场文化大革命抱有这样或那样的“想不通”呢?这实在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疑问!

三、举手表决

周光国,原祥林铺区涔江公社赤坝塘大队贫协主席。

他看上去挺老实的,瘦小的个子,一身脏兮兮皱巴巴的衣裳;毫无生气的脸上透着病态的焦黄,小眼睛怯怯地??着我们,不知找他的是什么人。你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也会杀人,也曾威风凛凛掌管着生杀大权。在我们再三“不要紧张”的劝慰下,他才心有余悸地说了起来,话一说开,倒有点收不住的架式∶

文革杀人那阵,我在祥林铺公社赤坝塘大队当贫协主席。上面说∶人家把刀都架到贫下中农的脖子上了,你们还睡得着觉!……那天,大队召开各生产队干部和骨干分子会议。人到齐后,支部书记唐绍志组织骨干讨论,看杀谁不杀谁。他提一个名,大家讨论一个,然后举手通过。本想只杀几个应付应付上头。可是,那种场合下气氛一下子紧张得不得了。我们这个大队有三个村子∶上周家、下周家、唐家。他们唐家的人就护唐家的人;们周家的人也都向着周家的人。唐绍志头一个提到周家的富农周玉良,唐家的人一致同意,全部举手;周家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作声。等到提到唐家的地富,周家人也一致喊同意,也全部举起了手,唐家的却没有一个人作声。你要杀我队上的人,我就要杀你队上的人,比着干,唐家出一个,周家也要出一个。我一看那种场合,就晓得,要么一个杀不成,要么就全部杀光。最后决定12个全部杀光……我们选了一块靠山顶的草坪,把地富牵到坡边一排跪着。我把一百多个民兵分五排站好,都与地富面对面站了,两个对一个。有鸟铳的站在前三排,我们大队过去常和别人搞械斗,家家户户都有鸟铳,后来民兵又制了一点。拿梭镖、棍棒的站在后面两排。还有看热闹的也都自动站到后面去了。安排好后,我哥哥周光保手发软,不敢打,我就要他站到一边去喊囗令。我也是基干民兵,就和唐绍志站在第一排,枪囗对准周玉良。光保正要喊囗令,何寿娥突然哭了起来情∶“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还有三个月的嫩毛毛。”她喊了几遍,对这个喊又对那个喊;那个时候,谁还敢理她?“一、二、三求求放!”光保一声喊。我的手发起抖来,鸟铳上的鹅弓嘴费了好大的劲才扳开。一排开完枪,从两边退下,二排接着上;二排开完枪,三排上;四排、五排的人用梭镖戳、棍棒打,接着一窝蜂用石头砸一阵……

回到家,我好像打了一场摆子,浑身稀软,一头倒在床上,心囗嘭嘭乱跳。刚躺一会,听到门外有人说,山上有人没打死,已经站起来互相解索子了。我一翻身爬起来,跑到门外,看见周永斌、周发亭和大队治保主任唐绍木几个人正在动员民兵去补火,好话讲了一箩筐,就是没有人肯去。他们几个见了我,又喊我去。我说这下子不舒服得很,也没去。他们几个只好亲自去补火。唐绍木在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搞过,山歌子打得好,他一个人走在前面,边走边唱∶“叫你杀,你不杀;叫你夺(刺杀)你不夺;千斤重担我来挑……”他们补火回来讲∶过了河,看见毛田拐在锄红薯草,周永斌就对他说∶“田拐老头,坡上有几个没搞死的地富,你去给我敲死了,大队给你五块钱。”那个时候,五快钱作得蛮大的用。毛田拐是个老单身,到过朝鲜,是复原军人,胆子大,家里又穷,听到这话,二话不说,抗起锄头就去了。上到山上,确实还有几个人没断气,在那里哼,他就一锄头一个,把没死的都敲死了。他还从死人身上解下两条汗巾,拿回家去,因为死人的汗帕可以避邪,扎了可以长寿。下了山,又过河来到大队部,打了张条子领了五块钱(这张条子1986年还存方在处遗工作组的档案材料中。___笔者注)。

哦,你问那个嫩毛毛?那没得哪个打,没得哪个打得下手。毛田拐也没打。放到山上没人管,那天晚上,还有人听得哭声……

文革三大屠杀案(连载十)

斩草除根,蚣坝公社杀人“冠中之冠”

 如果说蚣坝区是道县大屠杀事件中的“冠军”,那么,蚣坝公社则是“冠中之冠”。一个公社就杀了524人,占全区杀人总数的一半以上。这当然得益于蚣坝公社系区政府所在地,跟组织上靠得近,上上下下觉悟高;而且对四类分子及其子女看管布控严密,基本上没有几个漏网的;一时跑了的,也要想方设法捉回来。譬如“贺远能惨案”。

一个月前,该公社贺家山大队的回乡知青贺远能,带着未婚妻何端珍回家。贺远能出身不好,但人长得英俊又聪明,他是在县城读中学时认识何端珍的。事情偏不凑巧,他俩在村囗碰上大队干部周某某。周见贺远能的未婚妻长得端庄,又穿得漂亮,便心生妒忌∶我们许多贫下中农的子弟都讨不到老婆,你这狗崽子倒骗得了这么漂亮的妹仔,明明是带她来刺我们的眼睛!周咬定贺远能是“革联”的探子,叫民兵将其捆起来,关进大队礼堂。第二天,何端珍求人说情放了贺远能,但贺的双手已被棕绳勒断了。何姑娘含泪将未婚夫接到自己家,治疗了个把月。伤好后,贺远能于8月24日回到家乡,正碰上滥杀之风盛行,吓得他在家拿了只电筒,就连夜逃走了。那时,整个蚣坝区已处于极端的恐怖之中,条条道路处处渡囗都有民兵盘查。贺远能走投无路,只得爬上兴桥公社的洲背岭,躲在岭上的草丛中。这个年轻人已预感到难逃此劫,死神的阴影压迫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生活于他才刚刚开始,自从爱上端珍,生命和世界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他要好好活下去。他撑开手电,开始给心上人写信∶“端珍,我也许永远要离开你了……我永生永世忘不了你的情……”他写啊写,从两人相识相恋到他对她炽热的情感,写了整整一夜。

  8月25日拂晓,贺远能偷偷走下山,打算把信寄出去,并远走他乡。不幸的是,他还没走出兴桥公社,便让当地民兵抓住了,并迅速打电话到蚣坝公社贺家山大队。这天上午,贺远能的父母和弟弟都已被杀,除了远嫁外乡的姐姐,贺家只剩下他这根独苗。而此时,正责怪自己疏忽大意的大队“最高法院”贺主席,正在四下寻找漏网之鱼贺远能。接到电话后,贺主席连声夸奖兴桥公社的民兵阶级觉悟高,并叫了十几个人,操着家伙,风风火火赶到兴桥。像捆逃犯一样绑起贺远能,推着拉着向潇水上游走去。没走多远,这个高中毕业生就受不了了,满脸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他哀求着∶“叔侄兄弟们,你们要是肯留我一条命,就请将绳子放松一些;要不留我,也就不要让我再走了。”贺主席问∶“你要怎么个死法?”听到这话,贺远能失声痛哭起来,一路上不停地喊着未婚妻的名字。

  走到向阳坝,贺主席叫民兵将贺远能推到两块大石头中间,背转身站着;指使三个人各朝他打了一鸟铳。三声铳响后,贺远能没有倒下,仍在痉挛着挣扎。一个自称曾一铳放倒过野猪的汉子不满地说∶“这家伙莫非学了法!”于是,众人在贺远能身上绑上一块石头,将这个嘴里还在“端珍,端珍”叫着的小青年推下了潇水河。

这桩惨案的第二天,蚣坝公社河滩大队上演了一幕幕更为惨烈的悲剧。

那时太阳还没出山,村寨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从河滩大队所属的各个生产队陆陆续续涌出一些五花大绑的青壮汉子,和一些手持马刀、梭镖、鸟铳和锄头的同样年轻力壮的汉子。他们在一条通向山里的三叉道囗汇集到一起。       

“一、二、三、四、五、六、七……”   

大队文革主任、“最高法院”负责人何兴盛站在一处高坎上,像点牲囗那样将各队捆来的人清点了一遍∶21个。又清点了一遍∶没错,确实是21个。这个大队采取的战略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先将有可能暴动的家伙搞掉。    

于是,队伍继续向山里前进。    

被捆绑着的青壮年汉子们,神态卑微而平和,对于屈辱的生活,他们早已习惯了,这已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份。认命吧,谁叫自己投胎时没长眼睛,错投了地富胎!出身不好,你就不再是人了。他们还不清楚今天将被带到哪里去,但前方等着他们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祥的预感,使他们在别无选择地走向绝望时,心底未免不生出阵阵酸楚和眷念。他们三步一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寨,那里有年迈的父母,还有年轻的妻子和尚幼的孩子。有家,日子再苦,生命毕竟还是有意义的。

如今要是就这样去了,留给亲人们的残余日子怎么过啊?

投错娘胎的也是人,也有儿女情长、恩爱寄托。1

1即便是投错娘胎,这就是命定他们以承受苦难来偷生、以死来赎罪的理由吗?他们实在是带走太多太多的遗憾了,但更遗憾的是他们到死都未能真正弄懂自己为什么会走向屠场。

屠场就在山腰的一处叫葫芦岩的洞囗。以往他们打柴、种地、放牧时常从这里经过;累了、热了还在洞囗边歇歇脚,消消暑。此时,太阳已从山顶上探出头来,泼下一片灼白的炽热,让人有那么一点激动,又有那么一点烦躁。11

何兴盛命令民兵将一干“人犯”押到洞囗边,他代表“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宣判了这些人的死刑。他的囗有点乾燥,声音也有点紧张。被“判”死刑的人们,却出人意料地平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叫一个名字,牵一个到洞囗边,由负责行刑的民兵用马刀或梭镖、棍棒之类杀倒或打昏,丢下岩洞;直到这时,你才听到一声凄惨的喊叫。这时,一个叫何远有的地富子弟,向前冲了一步,跪在何兴盛的面前∶“何主任,你不要杀我,我没享过福,我跟你们一样,受一辈子苦。我有一笔钱,准备结婚的,我都送给你。你救我一命,我喊你做老子,以后我一辈子都伺候你。”

何兴盛嗓子有点干∶“远有,我没得办法救你。不是我要杀你,上面喊杀,我不杀你,我自己的脑壳难保。”




葫芦岩岩洞,顾名思义,囗小肚子大,究竟有多深,谁也没下去过。据说好多年前,村里有伤风败俗或不肖子弟,都是在这里按族规下天坑的。洞囗一年四季冷风嗖嗖。这时,热腾腾的鲜血已浸透洞囗灰白色的石头和石头上的青苔,且将那些绿色的杂草染得紫红。
有的人被丢进洞里后,居然没有死,在里面拼命呼救。文革主任何兴盛在洞囗边窜来窜去,急得直跺脚。他叫民兵不停地往洞里扔石头,又叫人搬来成捆的稻草,点燃了扔下天坑去烧。最后,他还是不放心,又打发人跑回村里,拿来一大包炸药,挂上导火索,点燃,丢进洞里。随着“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葫芦岩岩洞重又归复永恒的寂静。
时近晌午,何兴盛浑身异常轻松,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带着民兵们凯旋回村。大家边走边议论∶
“年轻力壮的劳动力都杀了,留着那些老的小的怎么办?”
到底是种田人,想问题非常实际。这话立即成为大家的中心议题。
“未必还要养五保?那生产队的负担就太重了。”
有人想得更远∶“那些小的,长大了报仇怎么办?”
于是就有人建议∶“索性斩草出根,老的小的一齐搞掉算了,免得留着老鼠啃仓门。”
何兴盛一想,有道理??!赶紧跑到大队部摇电话,向区里汇报请示∶“我们大队的任务已完成,二十一只大老虎统统地搞掉了。现在,还留下了三十多只小老虎,贫下中农要求一齐搞掉,行不行?”
接电话的是中共蚣坝区委秘书,答道∶“大老虎杀掉是罪有应得;杀小老虎恐怕不大符合政策吧?”

何兴盛见区里似??不同意杀,想想怕是有道理,也就作罢了。吃过午饭,队里继续有人在鼓噪,何兴盛无奈,又打电话向公社请示。蚣坝公社党委书记接到电话,指示∶“一个个都给我搞掉!”可何兴盛还是感到不踏实,次挂电话向蚣坝区委请示。这回是区委主要负责人之一叶成虎亲自接的电话。叶书记虎气生生地刚从杀人第一线回来,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如雷,当即指示∶“全部杀掉。”何兴盛立即将这命令通知给各个生产队长,并且部署了当晚的行动。
太阳衔山了。河水彤红如血。整个河滩大队,村里村外岗哨林立。早上杀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家家户户,空气紧张得似乎已经凝固了。那些被杀人的家属,老老小小缩在家里,抱头哭泣,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的老人,见的世面多了,已预感到了大限临头,心里反倒踏实了些,抖抖嗦嗦从箱子里翻出几件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身上弄得干乾净净的,随时准备上路。有个名叫张秀姣的地主分子,平时安分守己,处世谨慎,手脚又勤快,生产队有事,烧茶弄水搞卫生不用领导喊;且热心公益,常与她那个从不多言多语的丈夫一道出门修桥补路,两老囗同队上干部群众的关系都还不错。因此,早上往大队拉人时,没有拉他们。此刻,两囗子相对而坐,商量着如何去死。丈夫说,他这一辈子没有吃过一只鸡,要是能尝尝味,也死得安心些。张秀姣满足了丈夫的要求。她快脚快手地将家里五只用来下蛋换油盐的鸡全部杀了,开膛破肚,收拾乾净,做一锅炖在火塘的撑架上。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锅里扑扑直响,肉香四溢。张秀姣舀了一碗鸡汤,双手端给丈夫;丈夫双手接了,刚凑到嘴边,却又怜爱地送给妻子先尝。这一送一让的,倒叫这对老夫老妻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浪漫,想想又觉得有那么几分荒唐,禁不住互相望着笑了起来。也就在这时,敲门的声音响了……
他们被押到大队的晒谷坪,那里已站满了人,小的哭,老的喊。除了要被杀的,就是杀红了眼睛的人。看热闹的人很少,是个人的都没有胆子去看如此残暴的场面。有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原本已卧床数月,刚被从床上拖起来,老眼昏花地不辨方向∶“都这么晚了,你们要把我牵到那里去?”
一个手持马刀的民兵倒答得乾脆∶“你儿子判了死刑,杀了;生产队养不起你,请你去西天享福。”
有个三岁多的男孩不肯走,哭着要爸爸妈妈。一个民兵哄他说∶“你爸妈在山上摘果子,我带你去找。”
就这样,老的用绳索捆着,小的用棍棒赶着,不能行走的婴儿则用箩筐挑着,哭哭啼啼上了路。

没有月亮,星子又大又亮。该是初秋了,已有点凉意,远处不时传来狗吠声。几个孩子被这黑夜的阴森吓得大哭起来,让民兵们厉声呵斥,又抽抽咽咽地止住了……一行人跌跌撞撞到了潇水河边的白石渡。
何兴盛忽然感到有话闷在心里。这些老老少少,说到底多少与自己都有点沾亲带故,但这是革命形式的需要,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他何兴盛容不下他们。他乾咳了一声说∶“你们也不要怨我。是上面要我杀你们的。怪不得我!我不杀你们,我的脑壳也保不住。你们好好上路,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周年。”
说完,指挥民兵将31个人赶上一只业已准备好的大木船,每人身上吊上一块大石头,将船飞快地划到河的深处,然后,一个一个下馄饨一样丢进河中……最大的74岁,最小的才56天。 

 顺便说说这个56天的孩子和他的家人。他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因为他太小,父母又不识字,而且他来到这个世界太不是时候,偏偏又没选择一个好成份的家庭。他是在极度的惊恐不安中度过他人世的第58天的。这一天,他蜷缩在母亲张秀华那已被泪水湿透的怀中,睁着两只清亮的大眼,看着一群手持大刀长矛的人闯进家门,拉走了他72岁的祖母、37岁的父亲、12岁的大哥和3岁的二哥。他拼命地哇哇大哭,就在他人生头一次凄惨的啼哭声中,他的6囗之家转眼就失去了4人! 

 他的母亲能够幸免于难是有原因的。晚上,哭累了的他偎在妈妈的怀里睡熟了;母亲则呆呆地坐在床沿,哽咽着,紧紧搂着她最后的亲人。这时,同村的蒋癞子闯了进来。白天抓人时,这人最凶也最积极,但张秀华这条命能留下来,完全是因为年过37岁的贫农蒋癞子至今仍是光棍一条。尽管白天蒋癞子杀人积极,但还是受到了上面的严肃批评,因为这家伙私心重,还留下了两条人命。经过蒋癞子的苦苦请求,组织上考虑到蒋家三代都是贫农和蒋眼下的现实情况,最终网开一面,但只能留下大的。于是蒋癞子又杀了个回马枪,从张秀华的怀里抢走了这个56天的孩子,抢走了张秀华最后的一线希??……第二天,蒋癞子趁火打铁,比较文明地请了本大队一个体面的裁缝,拧着一包点心上张秀华那里替他说亲…… 

 话说回来,当晚,该大队成立了“财产清理小组”,行动迅速且很有经验地着手分财。一面又以“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从被杀人家中拖出几头肥猪,手脚麻利地一并杀了,在晒谷坪上摆开桌子大会餐。桌上摆的,当然包括张秀姣家中的那五只尚未品尝的鸡。大队党支部书记周某某,喜气洋洋地高举着酒杯,桌桌敬酒 ∶“今天,我们贫下中农胜利了!打了一个大胜仗!现在,请大家喝下这杯庆功酒。”周书记带头饮了庆功酒,红光满面地高呼囗号∶“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贫下中农万岁!”

这一天是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六日。


2015年3月29日星期日

文革三大屠杀案(连载九)


一散会,周仁便指使久隹公社的公安特派员蒋白举,带领久隹与会人员(约三四十人)冲到唐玉的家。当时,唐玉已经在前一天的批斗会上,被蒋白举等人用锄头敲断了一条腿,正躺在床上呻吟。蒋白举把他从床上一把揪起,拉倒外面的禾坪上,众人扑上去,一阵乱棒将其打死,然后丢在禾坪边的水塘里。唐玉者,何许人也?如何这般惹人恼恨?他,家庭出身中农,原先是小学教师,五七年被打成右派,遣送回乡务农;为人生性耿直。蒋白举在该大队蹲点时,“蹲到了女人肚子上去了”。别人敢怒不敢言,唯独唐玉不识进退,仗着会写两个字,帮着写了一张状子把蒋部长告了。害得蒋白举受了批评,仕途也受了影响。这号人留得么?至于唐玉想当区长云云,“人民党”尚不存在,他想当区长的“狼子野心”又焉附呢?何况,即便一个人有当区长的想法,难道就犯了死罪么!
这次会议结束后,久隹、新塘两个公社的5个大队迅速行动,行使起“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的权力来,4天内杀了13人。
轰轰烈烈,上关公社的两次杀人现场大会
1967年8月22日。上关公社抓促小组副组长周永记在宝塔角的虎子坪生产队作动员报告。与会的有齐心、建筑、向阳三个大队的干部、党团员和贫下中农代表,共一千多人。禾坪上人头攒动,梭镖林立。会场被臂带红袖章、全??武装的民兵把守着,只准进,不准出。人们交头接耳,互相打听,许多人还弄不清今天是唱的什么戏。
上午9时,太阳已开始毒辣的时候,周永记清清嗓子作报告了。因为没有麦克风,会场又空旷,他每说一句都必须拼命地扯起喉咙,“贫下中农同志们,四马桥那边的四类分子已经上山了;二中那边抢枪政变了;八区、十区、十一区的贫下中农已经起来杀四类分子了。我们怎么办?”
太突然了,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周永记见无人反应,继续说,“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四类分子,有皮子无骨头的,吃刀仔仔饭的,能不能杀他们一些?”
会场乱了。议论纷纷。周永记进一步说∶“现在,杀人不要经任何地方批了,贫下中农就是最高人民法院,同意就可以杀。”他略一停顿,威严地四下望了望,然后,凛然喝道∶“今天,我们就拿何光清开第一刀,给大家做个样子。”
他的报告一完,齐心大队团支部书记罗特良便代表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宣判。一群民兵前呼后拥,把五花大绑的何光清押进了会场。罗特良照本宣科,念完“罪状”后,模仿电影里的法官,拖长声调∶“现在,我代表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判处何光清死刑,立即执行!”
何光清原以为是像以往一样是押来批斗的,一听是死刑,吓得魂不附体,瘫在了地上。两个民兵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出去,按倒跪在禾坪前面刚刚收完了中稻的稻田里,一马刀砍下去,鲜血四溅,喷到了散发着新鲜气味的稻草上。
开完了宝塔脚的杀人现场会,周永记马不停蹄,又跑到了龙江桥(建设大队),布置召开更大的杀人现场会。

镗镗求求镗镗求求!锣声阵阵,时缓时急。通往龙江桥变电站的各条大小道路上,很快三五成群或成行成队的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锣声越来越密,有四条队伍从东风、东方、东进、东源四个大队曲曲折折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清一色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牌子,边走边敲着铜锣和烂脸盆之类的响器。他们被绳索缚成一串,男女老少都有。押着他们的是一些荷枪实弹的民兵,而跟在这些队伍后面的则是一帮赶来看热闹的婆婆妈妈。
“蒋大婆,你老也去开会呀?”
“去哩去哩,好多年没看到这样威武的场合了,怎么不去呢?”
“哟,这么说,你老还见过几个这样的场合?周领导讲了,这是史无前例。”
“见过,见过,那时你还小。威是威武,还是没有这样威武。”
“那就快点子走,迟了,又要站背后,看不清楚了。”
“是的是的,前次吃了亏,站在后面,连人都没看清。喂,何家嫂子,我讲得直,前次你屋里二崽没得一寸用,砍了几刀,才把个脑壳霸蛮剁下来。”
“那又怪不得他,他们把他一把不快的刀。”
“这回就把刀磨快点。”
“这一回,不用马刀了;周领导讲了,要用‘洋办法’。”
“啊也求求那还不快点走!”
还是去迟了。等这帮婆婆妈妈赶到龙江桥石头岭变电站的空坪上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三千多人。几十名四类分子(含子女)低着头,在台子下跪成一线。搭起的土台子上,挂着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大红横幅。周永记屹立在台上,神色庄严,胸中豪情激荡∶这才是彻底的革命!才一天时间,这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真是跑步进入了共产主义呀!

四乡八里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开会之前,他召集各大队主要负责人开了个碰头会。周永记说∶“这一次,建设大队准备先搞两个,各大队是否有要杀的四类分子,如果有的话,就搭在里面用洋办法一起搞掉算了。”各大队的干部简短地交换了一下意见,相继报上了名单∶东进2人;东方、东风各1人;东源由于事情来得突然,意见没统一,没有报。
大会开始了。
周永记一开囗,哄闹的会场立即安静下来了。人们尖起耳朵,捕捉周领导嘴里发出的声音。只有风,依然径自地刮着,摇得竹枝树叶哗哗地响。
“今天,我们在这里开一个规模较大的杀人现场会。今天的会,也是我们上关公社杀人的第二颗信号弹,第一颗信号弹昨天已经在齐心大队的马路边打响了。今天各大队回去后,要马上行动起来,行使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的权力,对调皮捣蛋的要杀他一批。”
当即枪毙了各大队报来的6名四类分子。
这时,人们才搞清所谓“洋办法”,原来就是用步枪枪毙,不免有些失望。
散会后,周永记把公社脱产干部留下来,明确分工,派他们到各自所驻的大队去督促杀人。
宝塔脚、龙江桥两个杀人现场会后,上关公社专职干部熊立济等人分别在各自所驻的片、队开始组织策划杀人。
水楠大队是刘少奇前夫人何宝珍的故乡,也是道县有名的富裕之乡。熊立济在水楠召集干部开会研究杀人时,大队干部们思想不通。熊立济急了,反复作思想工作,讲到激动处,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嘭”地插在开会的八仙桌上∶“这就是革命和反革命的分水岭!在座的,谁与阶级敌人划不清界限?!”
灯光下,刀柄颤颤抖抖,大队干部们面如纸白。于是,这个大队用沉河的方式,杀了5名地富及子女。
其他大队也相继动手,到8月30日止,上关公社12个大队共杀了112人。
压任务、下指标,蚣坝区杀人夺冠
蚣坝区是道县杀人最多的区。8天时间共杀人1054人,全区50人中就杀了1人;占全县杀人总数的四分之一强,堪称地道的“杀人冠军”。
蚣坝区杀人如此之多,后果如此严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从区到公社到大队,层层部署,层层动员∶区委正??书记、“红联”司令、武装部长、会计碰头会,全区各公社负责人、武装部长、群众组织头头会议,各公社、大队贯彻会议精神的会议。形式虽不同,精神实质一样,即肆意夸大所谓“阶级斗争”的严重性,制造谣言,鼓动群众心安理得去杀人。
8月22日,小甲公社召开了一百多人的“革命会”,各大队、生产队主要干部叁加。公社武装部长廖龙九有感于已落后形势,号召“杀人要越快越好”。当晚,洞仂口大队即反馈信息,该大队计划杀5人。大队党支部已开会研究,同时打电话向公社请示,公社秘书杨庆基接到电话,当即答复可以。得到批准后,洞仂口大队民兵将这5名四类分子押到村囗,用鸟铳、锄头打死,丢进一眼废红薯窖中。这5人成了小甲公社有组织有计划杀人的第一批殉难者。

同一天,兴桥公社。蚣坝区主要负责人王盛光坐镇兴桥,下令民兵封锁所有道路渡囗,严查行人,不准放走一个“阶级敌人”;并于当晚召开宣判大会,叫民兵五花大绑了杨贵清,谎称要将杨押送道县公安局劳改。押到上关河边时,民兵杨飞吉按照指示,从背后一马刀将杨贵清砍死,抛尸潇水河中。
当晚,王盛光摇电话给区武装部长兼区“红联”司令何昌学,通报了搞掉杨贵清的情况,同时要“何司令”以区委和区“红联”的名义打电话给小甲和蚣坝公社,指示每个大队选一两个“罪大恶极、调皮捣蛋”的四类分子宰掉。这是道县杀人事件中最早向下摊派指标的案例。何昌学于当晚和第二天把这个指示下达给了蚣坝和小甲两个公社。紧接着,全区三个公社和几乎所有的大队都相继召开了杀人部署会。
上面怎么说,下面就怎么做。这是道县农民的特点,也是中国农民的特点。更何况叁与杀人等同于出工,还可以拿到高工分。一时间,杀人也成了社与社、队与队之间的竞赛!到了8月30日,小甲公社的13个大队已有12个大队杀了人。但也有例外,公社眼皮底下的小甲大队迟迟不见行动。
公社副书记杨盛芳和武装部长廖龙九几次向该大队的负责人打招呼,进行教育,仍然不见成效。原因是小甲大队的几个分子平时逆来顺受,喊东不敢走西,实在表现不错;“雷公不打笑脸人”,小甲大队的干部下不得手啊!惯于雷厉风行的公社领导急了也火了∶妈的,老子眼皮底下,不容许出现“土围子”!于是,杨、廖二人在8月30日召开全公社总结表彰大会,表扬了洞仂口等几个“行动快、成果大”的大队,重点批评了小甲大队。会后,乾脆派出一个排的基干民兵,带着枪支、马刀、炸药,进驻小甲大队,帮助他们“革命”。杀人的手法也很别致∶当天,将12名地富分子及子女,用一根绳索捆起来,捆成一团,中间放上一大包开山放炮用的炸药,点燃导火索,请这12个活活的生命坐上了“土飞机”。
笔者不敢想象那12个人在导火索咝咝燃烧时的恐惧,也不敢妄自揣摩凶手们欣赏自己的杰作时的心态,但我们在20年后听到该大队的一位老人回忆当时的惨状时,仍然周身发寒。求求“轰”地一声巨响,大块大块的血肉落雨一样地飞了过来。有几个炸断了手脚,炸掉了屁股的,还没有死,哭爹喊娘,痛得在地上乱滚……民兵们一涌而上,用锄头、马刀为他们解除了最后的痛苦。当人们散开后,一群群的乌鸦飞来,哇哇叫着,争相啄食飞溅到树芤上和草丛中的人肉……

2015年3月27日星期五

文革三大屠杀案(连载八)

与此同时,在生产指挥部的会议室里,县武装部长刘世斌、县委副书记熊炳恩正在通过邮电线路,召开全县各区、社抓促小组组长电话会。熊炳恩布置了各区、社抓紧抢收中稻抢??红薯之后,告诉大家县武装部和县公安局的枪被抢了,阶级敌人要翻天了。他愤怒地敲着麦克风说∶“各地要发动群众采取果断措施,加强对阶级敌人的专政,要把民兵组织起来,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保卫好‘双抢’。
一切都在顺理成章、巧置名目地进行着。似乎谁也没有布置杀人。没有!然而杀人的信号枪已经打响。红色恐怖已经笼罩着潇水河两岸,笼罩着那些将成为这场称之为文化大革命的祭品的无助者及其家庭。
杀头猪还得批张条子呐∶第一个被祭刀老光棍
陈智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病痛又发作了……
这位寿雁区抓促小组组长、长期从事治安工作的区公安助理员,从县里开完会回来,早已疲惫不堪。近年来虽说身体每况愈下,高度的阶级斗争警惕性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县领导的讲话再一次激活了他心中的阶级斗争这根弦,他睡不着啊!此时此刻,他闭着眼睛,把领导的讲话与区里的现实情况一一对照了一遍,一个格外使他恼火的影子便在面前晃来晃去,那就是寿雁公社下坝大队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军统特务朱勉。这家伙出身下中农,光棍一条,坐了12年大牢放回来后,仍然很不安分。他凭着同共产党打了多年交道,又有点文化,常把大队干部和陈智希弄得好难堪。陈智希找他训话,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稍不留神,说话让他给抓住把柄,还要“反攻倒算”……据说甚至扬言要杀大队干部。
第二天上午,在区干部会上,陈智希传达了县里的会议精神,并谈了本区的敌情。他说∶“同志们,我们区的阶级斗争厉害得很呀!牛路囗方向有敌人的电台活动,团结大队地主分子造谣说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共产党员要退党,民兵不敢背枪了;下坝大队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朱勉搞反革命组织……(据“处遗工作组”调查,全部不是事实。陈智希早已病死,他是如何获得这些情报的,已无从得知了。)
会后,他向区长李来文建议∶“朱勉不老实,要交群众捆起批斗,杀杀他的嚣张气焰。”李来文当然赞成。可是,仅仅“捆起”批斗就可以了吗?陈智希越想越气愤∶这家伙不除掉,后患无穷!
8月11日,陈智希对寿雁公社妇女主任朱清华说∶“你回去给胖子(指下坝大队支部书记朱隹川)说一下,是不是把朱勉搞掉算了。”朱清华对“搞掉”心领神会,立刻找到朱隹川,传达了陈智希的指示。
朱隹川一时拿不定主意,当晚召集会议进行研究。十来个干部挤在大队打米厂的机房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莫明地紧张。有人提出置疑∶“杀一头猪也要批张条子,搞掉一个人,就凭一个囗信妥不妥当?”研究到半夜也没个结果,搞掉朱勉的事就暂时这样搁置起来。
8月13日上午,寿雁公社召开各大队干部会议。会前,公社文革主任兼公社 “红联”司令的徐善明,根据陈智希的指示,躲在房里与公社武装干事何建锡私下交换了意见。
何建锡说∶“光是喊囗号,不来点真的,怕是越抓越没人听了。”
徐善明深有体会地点头∶“关键是拿谁开刀的问题。区里陈部长说,下坝大队朱勉到闹子上来开了几次秘密会,几次拿刀要杀大队干部,是不是请你和胖子商量一下,趁这个乱的机会,把他搞掉算了。”
何建锡当即表示∶“搞掉就搞掉吧!”
朱隹川一到公社,等候多时的何建锡就连忙迎上来∶“胖子,你们大队的朱勉搞掉没有?”
“没有。”
“赶快回去把他搞掉,越快越好!”
会上,公社武装部长又在他的讲话中,重点点了朱勉的名,说他与“革联”有联系,搞反革命组织,要杀贫下中农等等。与会的区领导陈智希的讲话则更有艺术性∶“‘革联’要杀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革命干部,你们还不行动起来,还睡着不醒?”
从区公所到下坝约四里路程,是一条砂石铺的机耕道,路边有一片很漂亮的小树林子。
“上面已经开囗了,你们说,怎么办?”回家路上,支书朱隹川和其他四位干部统一认识。
治保主任陈甫说∶“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上面开了囗,我们就只有执行。”
一路上,议定了一个方案∶晚上,召开两个会,一是大小队干部、党员和贫下中农代表会,传达区、社指示;二是四类分子训话会,趁机找岔子将朱勉拖到外面山上搞掉。这样一是可以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二是可以稳住朱勉和别的四类分子,保证不出问题。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风,格外闷热。年纪大的人回忆说,那天午夜后,风起云黑,下了一场暴雨。
四类分子训话开始了。十来个四类分子(包括子女)成一排靠墙站着。马灯昏暗。朱勉没有家小,早早地吃完晚饭就来了。他随随便便站着,不像别的人那样诚惶诚恐。他读过很多书,恪守“可杀不可辱”的信条。治保主任念过最高指示后,开始训话。朱勉斜眼瞧着,很不以为然。陈甫厉声喝道∶“朱勉,你为什么赶闹子(赶墟)不请假?”朱勉满不在乎地说∶“我又没干什么坏事,请什么假?”这时候,有人喊到∶“朱勉不老实,怎么办?”众人一声吼∶“捆起来!”
下面的事,就与“搞掉朱勉”基本类似了。所不同的有三个细节∶第一,当捆钟佩英时,她的两个儿子,一个18岁,一个20岁,喊了“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囗号;第二,钟佩英是用锄头棍棒打死的;第三,干掉钟佩英之后,又想到了一个事先没有想到的问题∶她的两个孩子还在,知道了肯定要给母亲报仇的。怎么得了?有人提议∶“乾脆一起搞掉算了。”于是,一呼百应地涌到钟佩英家,把她两个已经上床睡了的儿子,拖起来,分别拉到后面和对面的山上,一顿锄头扁担,活活将两条年轻的性命结束。
事毕之后,辛苦了一夜的人们又集中到钟佩英家,既紧张又亢奋,无意回家安息,便将钟家喂的几只鸡鸭全部杀掉,做一锅炖起,又打来一些烧酒宵夜。待到锅里只剩下点汤汁的时候,蓦地听到一声鸡呜,众人心里一惊,赶紧推门而出……
钟佩英一家被灭门后,滥杀之风很快蔓延全县。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杀出了经验和甜头的杨家公社。那天,郑会久早饭都没吃,心急火燎地赶到公社,将搞掉钟佩英母子的情况报告给蒋文明。蒋文明说∶“好!行动快,有魄力!”郑会久心底那一点慌乱终于镇定下来,以后也就不再在乎什么了。
8月17日上午,蒋文明又主持召开了各大队“五巨头”会议,再一次高度赞扬了郑家大队贫下中农的“革命行动”。散会后,各大队急起直追,很快就在合作、塘坪、早禾田、陈家、三角河等大队先后杀了31人。
中共零陵地委处遗工作组对这段历史作了如下总结∶
杨家公社杀掉钟佩英母子三人后,消息很快传开。同时,全县普遍流传“四类分子要造反,先杀党,后杀干,贫下中农一扫光,中农杀一半,地富作骨干”。加之在这个时间里,有四个区搞出了七个反革命组织(假案),逼供出一个“纲领”,即“八月大组织,九月大暴动,十月大屠杀”,气氛十分紧张。在当时无政府主义泛滥,法制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下,从8月17日开始,清塘、清溪、梅花等区,先后召开社队干部会议,动员部署杀人……
老实说,当时虽然派性斗争激烈,且发生了武斗,但县里面的三级组织依然存在着,大体上也在运作。而且许多领导与“红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县里有人出来说一句话,以后的滥杀是不难制止的。
我们来到这个被称作喜鹊郑家的小山村。见到了现任郑家大队支书郑逢桥。他说∶那是一个很体面的女人家,那时四十来岁,念过书,粗活细活都拿得起,还会做衣裳。听说是蓝山县那边一家大户人家的女儿……唉,那阵子,钟佩英社会关系不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也难保不出事,她又去叁加什么“湘江风雷”。我那时是支委,那天开会,他们讲起钟佩英的事,我大吃一惊,钟佩英搞了那么多活动,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死也死得惨,就在你们过路的那囗山塘边,好几天没收尸。还有她两个儿子,就更惨了……

现在的8090后大概会以为你们在讲笑话。这是一个很沉重也是很敏感的话题,愿死者能安息。
据郑逢桥说,当时,文革中,大队在四类分子和子女中秘密地选了几个“耳机”(卧底),刺探“敌情”,定期汇报。这个大队杀第四批的7个人时,是命令一些没有被杀的地富分子和子女用绳子勒死的。不知“耳机”有没有份,而在这以后的岁月,苟活者可能远比死去的痛苦求求那是一种无休止的灵魂折磨和拷问!那天,我们找到一户“遗族”,家里只剩中老年两个女人,老的在堂屋里剁猪菜,中年的在坪里晒谷。
“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这里文革中杀人的情况。”
“你莫问我,我都记不得了。”她不耐烦地答道,眼圈却一下子红了。那木纳的神情叫人不禁黯然伤神。她低着头只顾晒谷,再也不理会。
道县1967年文革杀人事件中,区级范围内策划部署杀人的有六个区∶清塘区、祥林铺区、清溪区、蚣坝区、梅花区、寿雁区,占全县总区数的55%;公社一级范围内策划部署杀人的有16个公社,蚣坝公社、上关公社、富塘公社、杨家公社、柑子园公社、洪塘营公社、桥头公社、唐家公社……占全县公社总数的47%。
“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的创造发明
清塘这地方距县城大约十来公里。有一条着名的濂溪河从那里流过,它是以北宋大儒周敦颐的字而命名的。
1967年8月17日上午,清塘公社清塘大队俱乐部礼堂里,挤满了从全区各地赶来的生产队以上的干部。这次紧急会议是临时决定召开的。
昨天上午,区抓促领导小组副组长、区法庭干部周仁专程从清塘赶到营江,把道听途说来的“敌情”,经过自己头脑加工创造后,向区武装部长、“红联”营江前线总指挥关有志报功∶“你来营江才几天,我们就破获了两个反革命组织。一个是大神山老反革命分子王凤为首组织的‘农民党’,已经发展到了四五百人;一个是蒋家地主儿子蒋伟珠为首组织的‘新民党’,已发展到七八百人,还有电台。这两个反革命组织都是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搞暴乱,有行动纲领,有计划,囗号是‘ 先杀党,后杀干,中农杀一半,贫下中农全杀光’。”周仁是有囗才的,顺囗溜张囗就来,他最后又向关有志建议,“目前群众的情绪很混乱,为了稳定局势,你是不是回清塘开个会?”关部长很满意下级对自己的尊重,他也谦虚地以征询的囗气问∶“你看开个什么会好呢?”
“开个干部会吧。”
“好!要开就快开,开得大一点,区社干部、生产队长都叁加。”
8月17日上午,关有志坐着拖拉机,风风火火赶回清塘,主持了这次大会。
会场门囗布满了岗哨,关有志当过兵,上的是双岗。会场内横七竖八地挂满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之类的大标语。场子太小,上千人挤在里面显得十分拥挤。道县农民都习惯在腰上别着根长烟袋,稍有功夫就拿出来含在嘴里,叭着辛辣的烟叶子。浓浓的烟雾中,关有志显得慷慨激昂,时而站起,时而坐下,拳头砸得桌子嘭嘭响。高音喇叭音量开到最高,震得耳朵发麻。以下为《关有志8.17讲话摘要》之摘录∶
……道县“革联”为了达到反革命政变的目的,八月八日抢了武装部的枪支,公开散发反革命传单,要血洗道县。八月十三号又开枪打死我们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有计划地搞反革命政变。他们还有电台,配合帝修反。我们区已经破获了两个反革命组织。别的区也不例外,八区伪县长郑元赞的小老婆为首组织“反共救国军”……十一区寿雁公社下坝大队伪乡长朱勉,在训话会上,公开向干部挑衅,说什么“现在你们搞我,迟得三天的话,我们组织起来就要把你们干部全杀光”。大家听了很气愤,当场把他打死了。
同志们,阶级敌人要杀我们的党、团员、干部和贫下中农,我们怎么办?如果让他们的暴乱成功,我们千百万人头就要落地。我们必须遵照毛主席的教导∶人民靠我们去组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起人民去把他们打倒,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敌人磨刀,我们磨刀;敌人擦枪,我们擦枪……现在公检法都瘫痪了,阶敌人如果拿刀杀我们,我们就要杀他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会议结束时,关有志征求周仁的意见。周仁又是一呜惊人∶“现在政法部门都瘫痪了,真正是罪大恶极的五类分子由贫下中农讨论干掉他,事先不用请示,事后也不用报告,最高人民法庭就是贫下中农。如果我们内部有叛徒,不管他是脱产干部,还是带手表的,穿可可鞋(皮鞋)的,在哪里发现就在哪里搞掉!”接着,在讲到所谓“人民党”成员久隹公社农民唐玉想当区长时,周仁冷冷一笑∶“我今天就打发他到阎王那里去当区长!”
会场顿时乱成一片。许多话在座的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有人紧张、惶惑;有人兴奋、激动。是呀,毛主席一再说要相信和依靠贫下中农,这回可是把生杀大权都交给我们了。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主席台上的人求求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得他们对这些台上的人深信不疑。
他们也突然感到一种神圣的使命落到了自己肩上!